精彩佳文天天看(138)-病情告知的重要性

【111年度第七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

138-一般大眾及醫護人員組-優選

許壽惠_病情告知的重要性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一如往常，病房充滿著備戰狀態，準備迎接新病人的蜂擁而至，當電梯門一打開，病人魚貫的步出電梯，全朝著一個目的地而來，一群白衣天使依著床號一一分配，將自己的病人帶走，只看見一個年輕人正站在我面前，我上前問他「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住院單，我看了一下「您是王××先生？」他靦腆的點點頭，在簡單的環境介紹後，將他帶入病房，依慣例詢問入院經過，「之前公司有做健康檢查，沒有說什麼，只叫我到大醫院檢查，門診就叫我住院，說檢查一定得住院」我心裏想，平常我們腸胃科病床一位難求，怎麼可能讓一個只做檢查的人住院佔床位，當下我不再多說什麼，回到護理站收拾戰亂後的殘局並輸寫記錄，王先生的病歷診斷上，斗大的字寫著肝腫瘤，我有些訝異的回想著這位外觀看起來健康有些內向的病人。

 

他正站在我的面前，用手抓抓頭，不好意思的笑著，「有什麼事嗎？」、「我想請假」，「好，我幫你問醫生」，隨即拿起電話call醫師 ，醫師的回覆是讓我有些驚訝，事情大條了，他的病情不是單看診斷名稱這麼單純了，「嗯！前面有公共電話，你要不要打電話請家裏的人晚上帶過來，還是2樓有福利社，可以買一些日常的用品，」他仍然微笑著點點頭，說了聲謝謝就走回病房去。

 

往後的日子裏，因為我是王先生的主護護士，所以接觸的機會多，再加上病人大多是肝昏迷或是上腸胃道出血，沒幾個可以交談的，所以很自然的就和他熟稔了起來，從幾次的聊天得知，王先生是家中獨子，父親早逝，只剩母親和他相依為命，沒有什麼親朋好友，結婚2年多，有二個兒子，一個2歲，另一個剛出生幾個月，夫妻2人都在工作。不抽煙、不喝酒，也不是B肝帶原者，這次是因為公司的健康檢查才住院的，否則身體情形一直很好，連感冒都很少發生，在經過詳細的檢查後，電腦斷層發現了1顆肝腫瘤10×12cm且有多顆散佈在肝臟裡並有轉移的情形，「我可以出院了嗎？」，「看醫生怎麼說再決定吧」王太太說著，依據我多年的護理臨床經驗心裏想「這時候再不出院，就沒有機會了」。

 

醫師和母親、妻子2人討論著是否要繼續治療，家屬決定隱瞞病情，只告訴他肝發炎需要住院治療，王先生覺得自己沒有什麼不舒服，只是偶爾感到有些累，拗不過妻子的要求決定接受治療，可惜效果並不好，慢慢的不過才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黃疸的症狀快速的出現在他的身上，典型的病人特徵，四肢瘦、挺著大肚子（腹水）體重瘦了10幾公斤，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插著鼻胃管還吊上了TPN，我開始害怕照顧他，總是來去匆匆，每回踏入病房，眼神只專注著點滴是否順暢，也只和他的太太交談，從不敢正眼看他，因為我可以憑直覺及眼角的餘光感受到他有許多的疑問想問我，而那些問題是我答不出來且無法回答的。

 

終於在一次白天和小夜交接班的時候，他的太太表示要外出買東西，而病人的點滴不太順，我一到Bedside，他睜開眼睛看了我一下，虛弱的勉強擠出笑容「我得什麼病？」「……」我的腦海裏浮現任何有關他的資料都用醒目斗大的字提醒醫療人員「勿告知病情」，我該怎麼說呢？時間似乎凝結不動了，沈重的氣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得的是絕症對吧？」，天啊！該怎麼回答呢！誰來救救我，當下真想快速逃離現場，我不想瞞他，我覺得他有知道的權利，可是護理教育告訴我，必須遵從家屬的決定，在兩難的情況下我選擇沈默，又說了我覺得史上最爛的回答「你不要想太多，安心治療」在一陣沈默下，我低頭快步離開病房，心不知怎麼地變得好重好重。

 

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的病情更加不樂觀了，再也無法下床活動了，在醫師的解釋下，家屬含淚簽下DNR。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真的不打算告訴他病情」，我把那天的情形告訴家屬「他應該在懷疑，甚至已經猜到了」，家屬沈默，後來決定告訴他，那一天他們相擁而泣，之後他變得更沈默了，在他昏迷之前的幾天「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我不抽煙、不喝酒、不熬夜」「不是B肝帶原」「我有很多事來不及做，我的小孩還小，我太太還那麼年輕」，他無力虛弱的控訴著，我無言以對，只有強忍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緊咬著牙根不讓眼淚掉下來，之後他昏迷了，沒多久就離開人世。

 

28y/o的年輕人事業正起步，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結束了，那一天，沒有任何機器的聲音，只看見他漸漸沒有呼吸，到醫師宣佈的那一刻，他的太太俯在他的身上崩潰大哭，再多的淚水也喚不回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走了。「他很信任你，覺得你和別的護士不一樣，做事認真、負責」家屬回來答謝病房醫護人員時對著我說。

 

那一陣子，我用忙碌來取代哀傷的心情，把它壓抑下來，有一段時間，我盡量不去接觸這樣的病人。

 

直到有一天，一位病人忽然CPR，大家蜂湧而上，在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預備轉加護病房，人員一哄而散，各自忙碌自己份內的工作，只看見病人的太太在聽完醫師的解釋後，一個人無助的躲在牆角哭泣，我走了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他先是驚訝的抬起頭看著我，之後滿懷感激地對我點頭說「謝謝」。

忽然之間我發現自己是有用的，被需要的。

 

從此之後，我不再逃避，對於有關心理方面的資訊及課程深感興趣，不過卻再也沒有遇到那樣年輕的病人，直到那天病房住進來一位50歲中年男性，B肝帶原，連日來感到疲累住院發現癌末，和家屬商量後決定告知病情，病人知道病情沉默了一天後決定出院，原來病人想趁年輕時賺很多錢，期望提早退休再好好陪伴家人，沒想到肝癌真的讓他提早退休，他利用剩餘的體力帶著家人出國旅遊，直到再也走不動。偶然的機會輾轉得知病人離開時沒有遺憾。

看著病人來來去去，許多不同於一般人的想法也油然而生，人生真的沒有什麼好計較的，珍惜現在，把握當下才是最重要的。目前不管我在那一個工作崗位，常常會看到病人和家屬對於病情互相欺瞞，其實明明彼此都心知肚明，在那當下我都會和醫師商量詢問並給予建議，期待他們可以做出不後悔的決定。

 

風輕輕拂過我的臉頰，淡水河面上泛起一陣陣漣漪，海鷗自由自在的飛翔著。好多年過去了，這個心裏的痛仍深深的提醒著我，但是怎麼做對病人和家屬是最好的決定，仍是我不斷努力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