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64) 沒說出口的告別

【107年度第三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一般大眾及醫護人員組 第三名－郭昕明：沒說出口的告別

 

沒說出口的告別

郭昕明

 

不管過了多久，依然記得那天深夜，阿嬤虛弱的呼喚聲從話筒傳
來……。匆忙下樓後，阿嬤靜坐在昏暗的房間裡，要我幫她梳頭、
擦澡。睡眼矇矓的我雖然不解，卻仍機械式的搓洗毛巾、在阿嬤瘦
削的項背來回擦拭。我們之間反常的沉默，頭腦昏亂的我不知道那
竟是阿嬤在和我告別。
直到隔天放學後，聽到爸媽討論著告別式的內容，我才著急地詢
問母親。原來，阿嬤凌晨被送進急診，目前狀況很不樂觀，我們隨
時要有心理準備。得知的當下，腦子一片空白，我想要從這個噩夢
中甦醒，但最後卻發現只能祈禱。
我們仍然等到了病危通知。其實早就知道這一天終會來臨，但當
真正遇到時，卻仍無法直視。腦中閃過的是這一年來，阿嬤逐漸惡
化的健康─隨著入院間隔逐漸縮短，阿嬤逐漸放棄希望，我也不得不
在心裡做了最壞的打算。
其實，阿嬤罹患肺疾已經20幾年，只要醒著就咳個不停，每每她
咳嗽都讓人撕心裂肺。然而她卻不肯看醫生，只願在每天夜晚準時
收聽廣播電台裡誇示渲染的偏方，雖然身體從來沒有因此好轉。當
時12歲的我感到無奈，卻也無法說服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身體
像失序的工廠，逐漸失去運作功能，最終走向生命的盡頭……。直
到長大後我才明白，阿嬤在漫長的20幾年歲月嘗試過不少的醫療，
但一次次由醫學病名堆砌起來的框架，像是一次次宣判她無法痊癒
的事實。或許在她心裡深處早已放棄生理上的康復；但每天從電台
裡傳來充滿希望的廣告詞，卻能治癒她的心。
那天清晨，阿嬤出院回家了。但不同的是，她不再像以往笑容滿
面地走進客廳，跟我一同坐在沙發上嗑瓜子。她剩最後一口氣地躺

在床上，而我們向她道別……。縱使不捨如同刀刮火煉，但是心中
卻同時鬆了一口氣─替這一年來前前後後進出醫院的提心吊膽、替阿
嬤終於解脫20年的病痛感到寬心……。
十幾年歲月如梭，我走過青春、完成了繁重的中學課業，心中對
於阿嬤的思念和遺憾化成一股意志，讓我終於踏上了中醫的漫漫長
路。在扎實的課程中我練習取穴施針、學習藉由望聞問切探尋疾病
的蛛絲馬跡、體會脈象並開出適合的方藥。然而，在我心中始終惦
記、想要跨越的是醫生和病人之間那道鴻溝。世上應還有許多人不
敢求醫療協助，或許他們害怕的是白袍帶來的距離、擔憂診斷下令
人窒息的病名，甚至不知道只要踏出這一步，就有機會讓生活品質
提升。
或許現在有一些人過度尋求醫療，但是在這之外，更希望那些真
正受到疾病所苦卻不敢跨越的人們能夠更勇敢的突破。然而，這也
是身為醫者須要時常提醒自我的一件事吧？精良的技術無疑是最基
本的，然而更重要的是常保對於病人的同理心、以及願意溝通而非
高高在上的態度，才是消弭這片鴻溝的方法。
或許遺憾不一定真能隨時間消逝，即使現在我還是會想：假如當
時更早帶阿嬤看病或許就能有更多和她相處的時間了……。但是這
份心情成為了動力，隨時提醒自己前進的方向。多年後的今天，我
終於明白阿嬤向我告別的那一天，沒說出口的叮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