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54) 遠遠的招呼

【107年度第三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一般大眾及醫護人員組 佳作－謝依婷：遠遠的招呼

 

遠遠的招呼

謝依婷

 

陳檢察官是我在外科加護病房實習時照顧的病人，四十多歲男性，
正在法庭上意氣風發，一開始只是牙周感染，想不到細菌竟一路沿
著頸部攻陷縱膈腔及胸腔，兩三天就形成驚人的大片膿胸，高燒不
退，呼吸急促。

他到急診立刻被插上氣管內管，送進開刀房，外科和耳鼻喉科清除
積膿，然後在他脖子及胸腔留置數條引流管，引出血水和膿液。

而我的工作，是每天早晚兩次用引流管沖洗他體內的剩餘的膿液，
然後替傷口換藥，過程要花上一小時。陳檢察官無力的望著我手執
大針筒，把稀釋碘酒從引流管打進他的胸腔，接著黃綠色的膿從他
胸前的三條管子汩汩滲出，像壞掉的噴水池。我和護理師手忙腳亂
，不斷用紗布吸取那些液體。

結束沖洗後，必須把殘留在他體內的碘酒及膿液擠出。這時我會預
告：「我要擠這邊喔，會有點痛，忍耐一下。」

他會點點頭，閉上眼睛。擠的時候，他總是很痛的樣子。我只能想
像我正把細菌從他體內擠出，不然心一軟就無法再用力了。

我們努力清除感染，抗生素也發揮作用。檢驗數據一天天好轉，他
精神逐漸恢復起來。有次我和護理師換藥時，聊到台北人以為南部
都是田，大家都住在田中央。一抬頭，咬著管子不能說話的陳檢察

官也笑瞇了眼，我們拍拍他：「你一直在偷聽厚？」他嘴角上揚了
。

那次換藥結束，他右手比出耶的手勢，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在書
寫板上寫了：「謝謝。」我嘴角也上揚了。

他復原良好，終於拔掉氣管內管。我告訴他，他將轉出加護病房，
而我也將離站，或許會在外面再見。

一天，我走在病房走廊上，有人喚我：「謝醫師！」一轉身，是陳
檢察官和妻子，推著點滴架在散步。

『你就是謝醫師啊？他一直記著你，從轉出來那天就一直在找你
。』他妻子笑道，陳檢察官微微羞赧，我心下有些感動。

那天結束工作後，我到病房看陳檢察官。我問他，住加護病房到底
是什麼感覺。

「整天躺著真的很無聊，全身都很痛，睡睡醒醒，一開始其實不知
道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他碎碎念著，像個孩子。「我每
天唯一的樂趣，就是聽你跟護理師說話。雖然換傷口很痛，可是那
時候才會覺得，自己好像還活著。」

末了，他給我一張字條，龍飛鳳舞的名字電話，說有「事」可以找
他，「沒事也可以找我！我請你吃飯！」他大概是想起若我真有事
找他，八成也不是什麼好事，連忙解釋著。我笑笑，把字條收進胸
前口袋。

幾年後，我成為精神科醫師，必須參與一些司法鑑定的案件。有天
，當我翻閱著起訴卷宗，卻在文件裡瞥見熟悉的名字。

彷彿聽見一聲遠遠的招呼。

「我現在很好，那麼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