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59) 傾聽

【107年度第三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一般大眾及醫護人員組 優選－李京澤：傾聽

 

傾聽

李京澤

 

某個平常的值班夜晚，我接到一通急診會診。病人的鼻腔與嘴
巴突然血流不止，被緊急送來醫院。我趕到急診，只見一位阿伯兩
邊鼻孔塞滿被血浸濕的衛生紙。我拿起止血棉開始幫阿伯止血，而
阿伯臉上浮現痛苦的神情。
「阿伯用嘴巴呼吸！在幫你止血囉！」我說。此時站在一旁的
女兒說：「我爸現在很不舒服，你能不能給他點什麼讓他不要這麼
痛？」。我當下無暇回答她。阿伯被止血棉塞的痛到流出了眼淚，
發出哀嚎的聲音。旁邊的女兒開始著急了，不斷要求我讓爸爸休息
。阿伯的額頭沁出了汗珠，眼神開始渙散。等到完成處置，我們將
他攙扶上病床休息。
我離開急診區時，阿伯的女兒正大聲跟她先生說話：「沒看過
這麼粗魯的醫師，爸都快昏過去了還不讓他喘一下！」
後來阿伯經過了一連串的檢查，證實是鼻咽癌第四期，將進行
化學合併放射治療。過了大約兩個星期，我前往阿伯的病房探視他
。他躺在病床上，看到我來時他坐起身，朝我點了個頭。
「阿伯，你旁邊怎麼沒人？」我問。
「有啦！剛剛女兒才下去買飯而已！」他說著，還一邊偷瞄我
的識別證。「李醫師，那一天謝謝你啦！阿不然齁我流血流到死掉
很不好看！」他在意的事情很特別，讓我不禁嘴角上揚。阿伯看到
我笑，雙眼也笑瞇了一條線。
我們開始聊天。阿伯說自己年輕時開卡車大家都在抽菸吃檳榔
，沒想到年過四十，就有朋友因口腔癌先離開了。現在六十幾歲得
到了鼻咽癌，最捨不得他這個女兒。兩個兒子都在台北工作結婚，
而女兒則和同是台南人的先生結婚。
「醫生不好意思，那天我女兒給你添麻煩，我已經講過她了。

我那天痛得要死，以為活不成了。謝謝醫生救我，她對你大小聲真
的很不好。」我搖搖頭表示不在意。阿伯說內科醫生跟他說鼻咽癌
要拚看看，但是打藥做電療會很不舒服。「醫生你說說我還可以活
多久？大家都不跟我說，我只好問你。」他說著，眼神透著一絲落
寞。
「阿伯你不要想東想西，開始治療就對了啦！」我說。他露出
一抹苦笑，知道我無法給他一個答案。我跟他道別後步出病房。
走到樓梯轉角，阿伯的女兒從背後叫住我說：「那天很抱歉，
因為爸真的很痛，我不忍心這樣…」「小姐，妳爸爸很以妳為榮喔
！謝謝妳把阿伯照顧的那麼好，治療會很順利的。如果是我爸，我
想我也會很緊張。」她的眼眶逐漸泛紅，開始跟我訴說她現在面臨
的諸多事情、突如其來的生活劇變，以及無法平復的心情。最後她
對我說：「謝謝醫生，跟你說了之後心裡好多了，畢竟我不知道怎
麼跟我爸說。」
兩個月後的某天，我得知阿伯在內科病房安詳離開人世，兒子
接到病危也從北部趕回床榻，他女兒特地打電話到門診想告知我這
件事。我心裡掠起一縷波動，遺憾的情緒如漣漪逐漸淡化、擴散、
融入心田。
醫者之路，過盡千帆，與人之間短暫的交流與緣分，是好是壞
皆未可知。遭遇衝突的當下，也許無法互相體諒；但若能花點時間
彼此瞭解立場，我相信一定能傳達自己的用心，並得到病人與家屬
的信任。我深刻體會到，醫師的使命與天職，更多是來自於與病人
交流、學習的時光。了解如何傾聽與表達，將是我這一生重要的人
生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