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105)-隱藏在沉默背後的心靈

【110年度第六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

學生組-第三名

廖浩鈞-隱藏在沉默背後的心靈

 

作為一個實習醫學生，面對沉默的病人，我一向了解的很少。

在腎臟科實習時，我遇到一位年過半百的住院病患，他是因為糖尿病造成的慢性腎臟病進展到末期，進來裝人工血管洗腎的，做為主要照顧的病人，我跑去床邊和他的家人聊天，想要了解更多資訊。他的家人很健談，從飲食、照護、生活習慣徐徐的述說，我也衛教他們之後須注意的事情，做好我應做的部分。聊到一半，我稍微轉個頭，伴隨著窗外落下溫和的白光，他靜靜的坐在床邊，低著頭，眼神略微渙散，彷彿在他的世界中，空氣仍舊是寧靜的。向前走去，我彎下腰，輕輕拍了他的手，他點頭向我示意。知道他沒有很想洗腎，我重複敘述了主治說過的話，告訴他洗腎的必要性，旁邊的家屬很認真的跟我道謝，我的臉有點熱，隨便關心幾句就快步離去了。後續幾天，我也每天去看病人狀況，家屬依然是很熱情，而他依然是如此沉默。隨著人工血管完成，出院的日子也到了，我盯著他的眼睛，告訴他回去要注意什麼，由於他是我的追蹤病人，我跟他約定好假日打電話，追蹤他的狀況，一切彷彿都沒有變。

他自殺了，在我要打電話的前幾個小時。手機上的訊息不斷地跳，他被發現時，生命早已離去，我試著做什麼，但卻又好像什麼都沒做。我無法理解他為甚麼要放棄，就像我看不明他眼底的情緒，明明平靜似深邃的大海，背後卻翻騰著風浪。其實，說不定他早就試著傳達了，只是我沒有感受到，在第一次用導管洗腎後，他的痛風發作，他難得生氣且堅持地說是洗腎造成的後遺症，我、住院、主治醫師輪番跟他溝通後，他才沉默的接受這個事實。但是，後來想想他以前就有痛風過，難道不清楚痛風的感覺嗎？他想表達的，或許我們根本沒察覺到。情感矛盾、不恰當(mood ambivalence, inappropriate)，這些於身心科被教導要注意的徵象，在我事後回溯時，才可笑的蹦出腦海，而他無法傳達的痛苦，早已在沉默中隨風飄散。

有人說，醫生的養成，是建立在病人的痛楚上，而痛苦標示著我們前進的方向。如果我當時，多問他幾句呢？情況會不會有所改善？病人表達情緒的形式是如何？甚麼樣的沉默是危險需要注意的？洗腎在大眾心中最難以接受的點是什麼？腦中一度遺忘的觀念在我心中再次重建，但離去的生命，卻再也回不來了。

後來，我遇到了一位奶奶，因為癌症造成腸阻塞，預期壽命不到一年，她那時只是一味地拒絕放鼻胃管喊痛，主治叫我去跟病人聊天安撫她，我坐在奶奶床邊，問她哪裡不舒服、吃飯的狀況，一路聊到她的家庭，對疾病的想法，幫她換藥、跟她說話，處理她各種主訴。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只能在她痛時，握住她的手，難過時拍拍她的肩膀，試著用行動告訴她，我們仍在乎你，希望這一年，你不是痛苦地度過。

到現在我還是不懂，他們沉默背後的心聲，我只能試著去接觸他們，告訴他們還有人在乎你們的感受。

後來出院時，奶奶高興的跟我說謝謝，說我是個乖孩子。我也想跟她說謝謝，她都不知道這個謝謝，對我來說，不只是一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