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106)-初次急救：生命的脆弱

【110年度第六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

學生組-第二名

黃恩翰-初次急救：生命的脆弱

 

那是一個在腎臟內科實習的早晨，跟著主治醫師查房的我意識有些渙散，可能是昨天讀書到太晚了吧。查房步調相當迅速，我稍稍落在後頭，即將闔上的雙眼只見到病歷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及數字，逐漸地纏結、扭曲，更難以辨識出它們其實代表著一個又一活生生的病人的生命紀錄。

就在此時，方才經過的護理站突然一陣騷亂：「病人心跳停了，趕快過去XX-XXX(病床編號)！」我們這才發現原來是五分鐘前因為正在上廁所而被我們跳過的洗腎伯伯。匆忙趕至病房，拉起的窗簾讓病房呈現較為昏暗的色調。他的妻子誠懇地拜託我們一定要全力搶救，護理師簡短匯報了病情。我們只知道病人花了比平常稍久的時間在上廁所，出來後沒躺幾分鐘就突然意識改變，原因不明。很快地進入急救流程，那時我和兩位男同學由於輩分最低，看起來又還算年輕力壯，因此就由我們三位輪流進行CPR，主治醫師和護理師則負責給藥及安撫家屬。

過了約半小時，平常練習時覺得輕鬆單純的壓胸動作已讓我們備感疲累，就在此時，病人的兒子如同風一般地飛奔而至，只見他一進來就向主治醫師下跪——這種畫面之前都只在電影裡看過，但親眼目睹仍然有著十分強烈的衝擊力——，接著便趴在伯伯身上嚎啕大哭，大家都能感受到他的真摯情感。然而，這對我來說其實造成更大的壓力，當見到伏在病人身上的他投來充滿希望、甚至是乞求的眼神，我卻極力避免視線接觸，只敢將內心的無力往口罩的更深處埋藏，並緊盯著監視器上顯示的心跳在100~120間擺盪。此時病人已四肢冰冷，我擔憂在不經意間摧毀家屬僅有的、微弱的希望。想起阿布曾寫道：「30分鐘急救極限到了……我們停手，就代表著一切的結束。然而我們不停手，一切就不會結束嗎？」是的，我們沒有停手，也不忍停手。

兩小時過去了，伯伯的胸廓早已塌陷，我的手也越來越僵硬。終於主治醫師表示由他接手，壓了幾輪之後便以眼神向我們示意終止急救。此時我渾身大汗淋漓，幾乎媲美剛跑完三千體測，卻絲毫感受不到放鬆，只因一條性命正在我們面前漸漸消逝，在大家的手離開病人那刻戛然而止。沒想到第一次聽到宣判死亡是在這樣的場合，我呆愣著，大腦空白一片，記憶中只剩一件說來有些瑣碎的小事：家屬拿出手機詢問主治醫師，適合播放什麼音樂送病人最後一程，依稀記得醫師有協助打字搜尋，最後應該是選擇了大悲咒。那緩緩響起的旋律，勾起我幼時對於喪禮的回憶，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朦朧中，伯伯的面孔似乎也幻化為逝去的親人，和藹地一如他們生前，使我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踏出病房後，我踱步來到醫院一隅，彷彿暫時逃離了低迷情緒及封閉的白色巨塔，在這裡可以看見窗外明媚的景色。忽然想起似已許久沒向家人捎去問候，於是便撥電話回家，打算以自己的醫學專業詢問家人，最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也順便做些衛教。

「喂~怎麼了？媽媽也正好要打給你，怎麼這麼巧！」另一頭傳來媽媽熟悉且溫暖的聲音，好險，一切如常，我暗自慶幸著。本來即將說出口的話，不由自主地噎了回去，只餘再平凡不過的日常關心，絮絮叨叨地傳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