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88)-黎明永春

【108年度第四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一般大眾及醫護人員組前三名

第二名：林家揚–黎明永春

烏雲滿布的天空，應該是豔陽的下午，黑暗卻陰沉地來襲。

急診室裡忙碌的生活，刺眼的白光，讓我忽略了生活周遭環境的變化。手中的縫合針線，規律地交叉，在這些年的訓練下，我已經學會在各種情況中作樂，此刻的我像是指揮家一樣，來回的手勢指引每一條線的穿插，感受尼龍線在手中交纏，透過我的引導，在患者傷口譜成美妙的樂譜，一首美妙的樂曲悄悄地在緊密縫合的傷處完成，而患者朋友的一句感謝像是曲終的掌聲，小時候曾幻想的指揮家夢想，在此刻也以不同的樣貌呈現。

「天黑了啊？」收拾器具的我擦了一下眉頭的汗珠，和一旁的護理同仁小惠聊了一句。「現在才四點耶，待會下大雨就麻煩了……」語音未落，窗外一道閃光劃過黑暗映入眼簾，緊接著一聲轟隆巨響，把小惠的話直接劃下句號。

在急診室的生活中最討厭這樣反覆無常的天氣了，下雨視線模糊，偏偏路上駕駛又愛在雨中搶快，每次急診值班遇到下雨天，我的心也在下雨。看著候診區還有幾個等待縫合的患者，我也只能收拾心情，趕緊準備下一首的演出，再次登台上場。

接連演出好幾首樂曲，我的手也有些乏了，撇了一眼牆上的鐘，時針總在快下班前過得特別慢，想到擱置在討論室那個只啃了兩三口的漢堡，我的肚子也適時地咕嚕作響，小惠忍俊不禁地噗嗤一聲。「學弟，趁現在的空檔去吃個東西墊一下肚子吧！」一旁的阿家學長挺身而出化解我的尷尬。阿家學長，急診室中的男神，在慌亂的場合有他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樣，更神奇的是那永遠白潔的白袍，在急診室這種戰場更是不可思議的存在。我配合地打諢「學長一言，莫敢不從」，留下一片笑聲躲到討論室與冷卻的雞腿堡奮戰。

我特別喜歡這種小確幸，人在忙碌中能偶爾偷個閒的快樂，實在是人生一大樂事，尤其是嘴巴啃著食物，同時滿足身心靈上的需求。

這樣的平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刺耳的「我醫~我醫」越來越明顯，在急診的生活，這樣的聲響照理來說應該司空見慣，雖談不上悅耳，但也不至於噁心，不過這次的聲響來的又急又趕，讓我也有些不舒服。

整理一下心情，我像要站上戰場的戰士，反覆檢查自己的著裝，確認一切無誤後拉了拉白袍，走出討論室。

眼前的慌亂卻遠超出我的想像，倒不是大量傷患入院那樣的雜亂，救護車上送來的只有一位傷患，一個小女孩，一個年僅五歲左右的小女孩。「救救我女兒~」撕心裂肺地哭喊聲將我拉回現實，阿家學長指示同仁們安撫那位明顯情緒失控的家屬，一邊招呼我過去「學弟，小孩急救會吧？」「我大七時有考過PALS的執照(小兒高級救命術)，應該可以」我喘著氣回答。

「好，開工！」無須更多的言語，我利索地開始急救流程，阿家學長開始指揮救護人員的調度安排，我們需要一個空間與死神決鬥，由於女童的傷勢相當嚴重，頭顱也有明顯外傷，我必須趕在更多幫手來之前，把女孩的脈搏壓回來。

「一上二上三上……」口中喃喃念著急救口訣，我看著女孩童稚的臉龐，想到我那三歲在家的女兒，應該要疲憊不堪的身軀又充滿了力氣，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我一定要把脈搏壓回來」。現在的時空特別混亂，說不上時間是快還是慢，我耳邊充斥著關於女童身體狀況的數據，手不停壓著，腦也飛快地運轉。「逼！逼！」天籟ㄧ般的聲響瞬間響起，「回來了！壓回來了！」小惠尖叫著，「趕快推去加護病房！」阿家學長急促地吩咐，此刻低迷的情緒一掃而空，在一旁準備接手的兒科主治，投給我一個肯定的眼神後就忙碌著安排接下來的計畫。

「學弟，辛苦你了」阿家學長遞一杯水給歷經一番苦戰後在討論室呆愣的我，「情況如何？」顧不及喝水，我想知道那個與我只有一面之緣的女童怎麼了。「昏迷指數三，頭部重創，嚴重出血……」我們對視一眼，身為專業的醫療人員，我們都知道這意謂著什麼。用力抓了一下水杯，我哀痛地問為什麼，「被大貨車撞到……」阿家學長看著窗外滂沱的大雨，滿臉大汗的他沾濕了一向一絲不苟的白袍。「下班了，好好休息吧」學長拍了拍我的肩，此時我才看到阿家學長的眼眶跟我一樣，紅的。

雨會帶走這一切吧，我下意識地騎著車找尋晚餐的店家，路過一個轉角，往日總是雍塞的交通要道，這刻竟然空出這一片空白。停下車，這裡雖然交通混亂但美食小吃著實不少，我撐了傘經過那個似乎被大家遺忘的轉角，斑馬線上一道鮮豔的紅喚住了我，頓時無法動彈，原來，雨沒有帶走。

餐桌上的手機突兀地震動，是阿家學長傳來的訊息：「我們盡力了」，我的淚倏忽地落下，嘴裡的乾麵也變得苦澀。「接下來為您插播一則快訊，今日有一女童……」主播用著一貫的口吻專業地播報新聞，我放下筷子，轉身離開麵店。

再次走到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我抬頭望了交叉的路牌「黎明」、「永春」。小妹妹，不知道你那邊的黑夜開始黎明了嗎？希望另一個世界只有黎明，沒有黑暗，永遠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