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127)-白色巨塔盛開的花

學生組-第一名

陳佳妤_白色巨塔盛開的花

 

若有天要歌詠生命,我會獻上幾株鈴蘭。

剔透小巧的花苞,太像是生命的模樣,如此嬌小脆弱,卻又如此澄澈透亮。

 

第一次見面,他們夫婦在病房內小桌用餐,面對我不成熟的病史詢問仍和藹以待,他們不催也不趕,只是笑讚我認真。

除了每天在病房見面,伯伯每天早上都會在阿姨的攙扶之下,繞著護理站緩慢行走。我打趣的問過他怎麼都不會偷懶,他溫和笑說,總希望能早一天好起來,才能趕快和家人回到原本的生活。

 

那神情太殷切,連我也不自覺的在心裡暗自祈禱。

 

「你覺得我生了什麼病?」伯伯在我做身體檢查時開口詢問。

診斷其實還不明確,我小心翼翼的應答,「目前還沒辦法確定,中風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詳細狀況還是要等檢查結束。」

 

一般病人聽到中風,大多臉色都會垮了下來,然而他們卻是笑著。

「是啊,如果只是中風就好了,希望是中風。」

 

我也希望是中風,這句話我卻沒有膽量說出口。

我有多盼望伯伯能健康返家,內心那股不安也就越加劇烈,醫學知識暗示的結果隱約和我的期盼相互衝突,我終究不夠成熟,只會倔強而固執的相信自自己的所願,從沒有學會接受面對。

 

查房時我站在主治醫師身後,所有檢查告一段落,而結果指向同一個診斷,我只感覺有條蛇攀上我的喉頭,令人窒息。

 

「檢查結果看來像肌萎縮性脊髓側索硬化症,也就是所謂的漸凍人。」

 

我清楚地看到了他們夫婦倆神色的變化,他們先是震驚緊接著眼眶濕潤,伯伯環抱著阿姨,整個人緊繃到似乎要碎裂,他眼裡是濃的化不開的哀愁。

 

「真的不可能是其他診斷了嗎?」伯伯僅是這樣囁嚅,語音低微。

 

離開病房後,我腦中不斷浮現自伯伯入院的種種,被診斷為漸凍人,他們平均能夠相伴的歲月被壓縮到五年內,而這五年他們要面對無數次惡化,不僅僅是四肢,甚至會影到到呼吸道,對醫學的了解使我更加沈重,任何一句事不關己的安慰,似乎都只顯得薄弱。

 

我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我該怎麼面對他們的悲傷,然而卻沒有勇氣承認,我也非常難過,甚至害怕自己無法承接他們的悲傷。

 

隔日一早晨會結束,我腦子仍是亂哄哄的,連腳步都有些虛浮。

 

卻一如以往的看到他們夫婦。

伯伯堅毅的沿著護理站走著,阿姨攙扶著他,窗外的陽光灑在他們倆身上,迤邐出一條淺淡的影子,搖搖撞撞但從不停歇。

他仍然在走著,不論是聽到噩耗之前或之後,他們仍然堅持著自己的生活,對比之下先前自己的煩憂似乎顯得渺小。

 

「早安!」我走上前去,「今天一樣走三圈嗎?是不是又比昨天更進步一點了?」

 

他們對我揚起的嘴角,一切如常,在淡金色的溫煦暖陽下熠熠生輝,生命如此渺小無常,卻又如此堅毅溫柔。白色巨塔高聳依舊,身姿卻溫軟若花,需要強韌的承載著悲傷,卻也柔嫩的吸收暖陽,方能給予芬芳。

 

「或許有一天,我終究會被疾病困住,但現在的我可以決定,不會是今天。」

 

生命如鈴蘭,在反覆被訓練要對生死保持淡漠冷靜時,生命總是不斷給予新的救贖,溫柔堅定了我的心緒,一步步踩踏出一條為生命努力奮鬥的花路。

我們治療病人,卻也同時被病人拯救,這是生命最溫柔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