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100)-2020年，一個歷史絕對難以忘記的一年
【109年度第五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
一般大眾及醫護人員組-第三名
林家揚-2020年，一個歷史絕對難以忘記的一年
PGY是怎麼產生的？還記得多年前還在醫學院的我，聽著台上的老師對著台下的學生們講古，講述多年前SARS戰爭中醫護人員的犧牲，以及疫情過後醫界的大改革。PGY，這個特別的職位就此誕生。
對當時的我來說，這些事就像是聽歷史故事一樣，遙遠且荒誕。在這個科技發達的時代，在這個隨時都可以上網傳達訊息的年代，就算有傳染疾病傳播，全世界的專家肯定能藉由社群網路第一時間就得知，並且將這些疾病遏止在搖籃之中。而今，當時的我簡直是愚蠢而渺小。
我是去年八月進入醫院正式擔任PGY，我們這梯次的PGY與過往最大的不同就是多了兩年期的PGY，很多師長們覺得這一屆很特別，因為不同學制的PGY一起上工，比較能激盪出與過往不同的火花。
今年一月的時候，我在外院輪訓社區兒科，也許是年節將近，也可能是因為當時身處非醫學中心，心思隨著春節日漸逼近而飛盪：忘年會的活動、過年假期的安排……等。渾然不知一場世紀災難早已展開。
一月二十四日是除夕。大多數的患者都不希望在醫院過年，而各家醫院在過年時期人力也會因年假而縮減，所以大多醫院會在過年前有計畫性地清床，社區兒科的病房時常住滿病患，但很明顯地，一月二十日的周一，本來印滿兩頁的病患清單，連半頁都印不滿。那時候，台灣媒體開始談論起新冠肺炎的疫情，剛開始，大家對於這樣的資訊還是有點懷疑有點不確定，畢竟二十一世紀的疫情雖然不少，但由於全世界衛生及醫療的進步，很多可能在古時候會造成大流行的疾病都被遏止在襁褓中。
我與幾個主治醫師都注意到了這樣的新聞，卻沒有真正放在心上。年假到了，要去哪裡放假散心成了當時心頭最關切的議題，畢竟一整年的辛苦真的需要一個可以放假充電的假期。
然而，疾病不會因為過年就停止傳播，疫情就在當時的不注意中逐漸擴散。
年假很快就結束，隨著時間的進行，越來越多的疫情相關新聞塞入我們的世界。二月的我輪訓家庭醫學科，當時我們常要到社區進行衛教和篩檢，醫護人員對於疾病，尤其是這種恐怖且未知的傳染性疾病警覺心很高，但當時，許多民眾防疫相關的知識還是很薄弱。我還記得二月初我有機會到非市區的衛生所幫忙癌症篩檢，原先我心想疫情肆虐，來癌篩的病患量應該大減，沒想到，當天篩檢的人數還是一如往常地多，更恐怖的是，許多民眾沒有穿戴口罩的習慣。身為一個醫師，我能做到的就是在幫民眾篩檢時多跟他們衛生教育，提醒大家戴口罩及洗手的重要。
還好，台灣的防疫宣導非常到位！說到這裡，我真的想跟所有防疫團隊以及積極參與宣傳的媒體鼓掌。透過鋪天蓋地的宣導，二月初還一派樂天的民眾也開始感受到我們醫護人員心中的焦慮，我所在的醫院也築起嚴格地分流措施，一開始還有患者抱怨我們這些規定造成他們不便，但經過溝通及宣導，在二月底，民眾幾乎都很自覺地口罩不離身，也願意配合醫院相關的防疫政策。
今年三月，我在醫學中心的兒科輪訓。這個時候，全台灣甚至全世界都感受到新冠病毒的來勢洶洶。我們醫院不只減少開會聚集的次數，也把醫師和護理人員做分流管理：ICU醫師就專責顧加護病房，一般病房的醫師也絕不會跑到ICU增加傳染的風險。而我分配在兒科感染科醫師團隊中，我跟兒科感染科潘醫師，要照顧全院確診或疑似的兒科患者。
聽到這消息時，我第一時間不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我只害怕家中兩個幼兒是否會被我感染。說不怕是騙人的，當下我心中真的有一絲退卻。但這樣的緊張我選擇坦白地面對。還記得我在晚餐時跟老婆提到這樣的安排，她問我：「你能不能跟醫院說你有兩個學齡前的小孩，跟其他人交換啊？」她知道我是一個責任感很強的人，因此試圖說服我改變這樣的決定。我用了一個晚上，跟她說明：我承諾我每天一定要醫院做到最充分地防護準備，我也承諾我一定會在回家前把自己清潔乾淨，如果有任何異狀，我也絕對不隱瞞。
分艙分流開始，我與潘醫師每天早上都在感染科劃分出來的兒科專區討論相關病情。每次到感染科病房時，我們在醫院指定的區域穿戴合適的服裝，一切都穿戴完整後才得以查房。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每天都帶兩套衣服到醫院，下班前把身上的髒衣服收拾好並且在醫院完成梳洗才回家。那幾個月我的衣物清洗都與小孩分開，我盡量做到一個父親能給小孩最大的保護。
而那天，我遇見了你。
那天，我一如往常一早就到感染科病房觀看手中病患的資料與影像。「急診室黃色訊號！急診室黃色訊號！」這幾天，只要有黃色訊號的廣播響起，我們的心就揪一下，在我們醫院，這意謂著有疑似的個案報到，相關的防疫團隊就要啟動。醫師要立刻著裝穿戴相關防護設備：穿上大家從新聞中都可以看到的「兔寶寶」裝，戴上在此刻格外珍貴地N95口罩。
我熟練的穿上相關裝備，儘管已經多次穿戴，每次的窒息感都還是很難熬。電腦中的資料顯示你的爸爸在對岸工作，而你也因此在對岸讀書，雖然過年前你就跟媽媽回來台灣過年，但這幾天還是有咳嗽發燒等症狀，因此前來就醫……
透過縫隙，我看著一張青澀的臉孔帶著些許恐慌，也許是這樣的大陣仗讓小小年紀的你受驚，也可能是最近的風聲鶴唳讓你充滿擔憂。我盡可能地讓自己語氣輕鬆一點減少你的焦慮：陳小弟，等一下張開嘴巴大聲說阿，叔叔檢查一下喉嚨，很快就好了喔！
要求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在這樣的壓力之下乖乖配合檢查確實很困難，我看著你那搜尋媽媽求救的眼神以及眼眶逐漸醞釀的淚珠，於是再用溫柔的語氣提醒一句：如果害怕的話就閉上眼睛，給我三秒鐘，三秒鐘就好。相信我好嗎？
也許是我的誠懇感動了你，你強忍著淚滴閉眼張嘴。我迅速地在咽喉處完成採檢，完成相關採檢手續。離開前，我看到你那驚魂未定的慌張，安慰你這只是例行性的檢查，如果你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跟我們說喔。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按照規定進行應該有的檢查，幸好在相關藥物治療之下，發燒與咳嗽症狀獲得改善，而衛生局回傳的結果也是令人欣喜的陰性。
我用短短幾字就帶過這段時間的煎熬，但我相信對你和我們所有人來說，這段時間簡直度日如年，每天心驚膽顫深怕陽性反應出現。上面所說的陳小弟是我採檢的第一個個案，接下來的幾天，陸續有不同的患者前來就醫採檢。幸好上天眷顧這些小孩，我們團隊照顧的疑似個案都非確診個案。
結束瘋狂三月，當下，我心中沒有一絲欣喜，只要疫情持續下去，這場戰鬥就沒有終止的一天。
有人會問，那段時間一定很累吧？我承認每天的上班都是風險，但最大的困難卻是人心。雖然沒有明講，但我能感受到社區中對我們這些在大醫院工作的醫師有些許逃避，我能從他們的行為動作感受到這些害怕：看到我會急忙拉上口罩再跟我打招呼、聊天時問我現在醫院的情況、問我有沒有遇到相關病患……。我能理解他們的擔憂，也因此，我常選擇獨自一人搭電梯，但更多的時候，我上下班都是走樓梯，避免與大家接觸。
雖然有這些經驗，但同樣地，台灣也是一個充滿溫暖的地方。三、四月疫情最顛峰時，許多民間善心人士和公司都主動提供打氣小物給我們第一線的醫護人員，舉凡飲料美食到護膚用品，甚至許多飯店業者也提供醫護人員的專屬優惠。儘管當時我因為工作的關係沒有旅遊，但我還是為這些團體企業所做的一切感到深深地感謝。
台灣真的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方！我們的血液裡留著像草一樣堅韌的不服輸個性，面對許多重大災難：921地震、SARS、八仙塵爆
，到2020年的新冠病毒，醫護人員在這些事件中展現我們的專業與使命感，而這個社會也同樣給予我們最大的支持後盾。
就要進入七月，邁向下半年了。但2020年，真的是一個令我也讓歷史絕對難以忘記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