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143)-隔著玻璃的另一個世界

【111年度第七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

143-一般大眾及醫護人員組-第一名

陳婉亭_隔著玻璃的另一個世界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去專責病房。

 

這次的疫情爆發的突然,又快又猛。醫院的普通病房臨時被徵召成為專責病房,許多醫師,不分內外或五官科紛紛投入這場戰役,不論是自願或非自願,臨危受命接受徵召。我誠惶誠恐接下這個任務,在沒有太多時間準備下,只能硬著頭皮上場。

 

因為大部分的病房都不是負壓隔離病房,在防疫考量下,我們都是用電話詢問病人狀況,給藥也是隔著盤子遞,盡量少接觸病人,除非是要量體溫或是做採檢才會進去病房,因此大多時候我都是隔著玻璃或是生命監測儀追蹤病人的狀況。

 

確診病人來來去去,各有自己的故事,唯一的共通點是沒有人是自願染疫的。當我上工不久,就有一位90歲的爺爺因為確診被送進來,他意識不清,即使戴上氧氣面罩血氧仍然很差,而他之所以染疫,僅僅只是因幾天前造訪過有確診者足跡的傳統市場買菜如此而已。不幸的是,爺爺的兒子、兒媳婦、孫子也陸陸續續因為跟爺爺有接觸而染疫。然而因為資源有限,分別被送到不同醫院與檢疫所,因此也無法聯繫上彼此。醫院的團隊後來輾轉發現兒子跟爺爺都被送來我們醫院,因此把他們安排在同一間病房,想說能讓兒子就近照顧爺爺…。

 

孰料,爺爺因為高齡失智加上急性譫妄,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裡,一直想要脫掉氧氣面罩吵著要回家,也沒辦法配合餵食。我隔著玻璃,看到在另一張病床上的兒子在病床間來來回回,挺著難過的身子拔掉自己的氧氣面罩,然後吃力的壓著爺爺戴上面罩。「你為甚麼不能配合呢?我也很不舒服阿!」他奮力大吼著。然而爺爺似乎有聽沒有懂,隔沒多久又把氧氣面罩扯掉。

 

我默默看著,卻無能為力。

 

一天天過去,兒子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面臨了要不要插管的抉擇,他身為家庭的中堅分子,不論是對家屬或是醫療團隊而言都沒有不積極的理由,就這樣,兒子被送到加護病房插管,剩下爺爺獨自一人留在隔離病房。

 

爺爺的狀況並沒有因為兒子離開而變好,他的血氧越來越低,仍然會躁動,只是這次沒有人可以在旁即時照顧。專責病房的醫療人員忙進忙出,能分給每個病人的時間有限,我們只能暗自禱告爺爺乖一點配合治療。

 

直到有一天,爺爺的血氧狀況真的很不好,我穿上兔寶寶裝進去想幫爺爺戴上氧氣面罩,這一次的爺爺,不同於以往的不知所云,意識非常清晰,他突然崩潰大哭,喊著自己很對不起兒子一家人,都是自己胡亂去菜市場害到他們。我一時語塞,爺爺現在本是含飴弄孫的年紀,卻因為疫情而家人四散,染疫不是爺爺的錯,沒有人需要為此道歉,

這份對家人的愧疚感換作是其他人都不好受。我只能鼓勵他趕快把病養好,才能去探望兒子。

 

爺爺最終抵擋不過病毒的撲襲,於數日後離世,但是家人們都還在隔離,而遺體必須於一定時間內火化,最終沒有人能趕上見爺爺的最後一面。

 

在政府或是醫院的眼中,因為確診而死亡的比率是萬分之幾,但是對每一位死亡病人的家屬而言死亡率就是百分之百。在玻璃的另一側,道盡了人生百態與辛酸,這道玻璃或許隔絕了病毒,卻阻擋不了因為這些故事留下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