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77)-箇中痛楚,冷暖僅自知

【108年度第四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學生組

優選:柯德敏-箇中痛楚,冷暖僅自知

安知魚之樂?」

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基本上就是躺在治療床上,機器旋轉的時候就是在治療,五分鐘後,就治療就結束了,放射線你看不到也不會有感覺,不用太擔心,很簡單的。」已經費盡唇舌、換了不同方式仍不能安撫對方焦躁不安的情緒的我,在口罩之下已經略顯不耐。「躺在上面的又不是妳,妳當然說的簡單。」這樣一句有點辛辣的反問,卻像是一記響雷擊中我外顯的軟肋。多年來忍受著身體上的軟弱與苦楚,近乎苟延殘喘的披著白袍在醫院工作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懂那種與病共生、踏破鐵鞋尋尋覓覓、平生若得醫治與慰藉夫復何求的卑微心願的我,卻對病人說出這麼有失溫柔敦厚的病情解釋。

窗外的四月天,「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樑間呢喃」,看著妳噙著淚水堪比黃花瘦的臉龐,我心底卻是揚起了秋風颯颯聽妳泣訴著,妳說:「醫師,我心裡真的再也承受不住這樣每天用膝蓋反射行將就木的工作,逞強的當一個及格邊緣的律師,但我的環境卻不斷的告訴我妳看起來很好呀,為什麼不能再撐下去?」都說天若有情天亦老,初見之時,看著她的美容,我還曾開玩笑的說:  「妳凍齡有術的方法該不會是靠鐵面冷情吧! 」。她看著診間的那幅約翰.威廉.華特豪斯的採收橘子,悠悠的說著:「其實也不是沒有比較好的時候,那些比較好的片刻我還是做著十三歲的偏鄉夢,只要撐完訓練我就能到偏鄉服務了,那是我畢生的夢想呢!」這麼暖心的夢想正如煦陽灑在畫裡沉甸甸的橘子上,但望像那淚水爬花了的腮紅的臉蛋,才知道原來粉飾下的是怎樣一個羸弱的身軀卻承著逞強的靈魂,只可惜那些舒緩的片刻總是稍縱即逝,而她的最後一口堅強仍是支撐起了光鮮亮麗的優秀,終是不能留給自己。

又是一個應該繁華似錦卻不得安寧的生命,「醫師我想放棄治療了,我常常站在辦公室的窗邊想著,是不是我輕輕躍下這回合就結束了」。「下班的時候經過高架橋,是不是我墜下這回合就結束了」「醫師,你不懂甚麼是久病厭世啦」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正瞥見姓名貼紙上年齡,心裡正滋生著「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辭強說愁」的念頭,但當我點開那份外院帶來的張牙舞爪、覆水難收的影像時,這些話從偏偏少年郎的口中說出來,一點都沒有違和感。

「我的家人總覺得我在胡鬧,我的師長總覺得我不珍惜。」確實,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滿桌的藥袋狼藉,用過的止痛針撒了一 地,整櫃的安眠藥都可以開一個小藥局了,這成就連我都羨慕的要緊,畢竟國際學術論文已經多到可以說是著作等身的有為教授,誰又能同理這久病纏身的喟嘆呢。

府城的夕陽總是扎眼,下班便僕僕地趕往老藥局,好在月底前買足下個月足以支撐我繼續工作的止痛針,曾經我以為,久病生醫心,以為自己同為病人與醫師,心中的眼睛就如暴風雨後的天空,玲瓏清晰。但面對這些我在書寫當下已經隱褪身分和地點的小故事,你會發現,無論再怎麼更迭,總會不經意地一遍遍在醫院的大小屏幕上登場,而我也還是那個自以為同理了病人卻失了溫柔的醫師。

「不好意思我們這個月的止痛針都被前腳剛出去的客人買走了」。我詫異地回首,看到那個十分熟悉卻久未回診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