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86)-行色匆匆

【108年度第四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學生組前三名

第一名:劉天浩-行色匆匆

這個地方,每天都有人進進出出──被抬進來,被抬出去,人來人往。

「快點!CPR(Cardiopulmonary Resuscitation,心肺復甦急救)!」這是戰役號角的開端,每場戰役都是與死神的拔河,我們將其命名為急診室。

病床周圍圍滿了醫護人員,而心電圖監視器顯示一條偶有小波動的直線,動脈血氧飽和監視器也只能探測到微微脈動,這代表病人情況急迫。「你去通知這樓層所有住院醫師還有不在開刀房的護理師,請他們全部過來。」我應聲說好後馬上快走出門,我看見一位中年婦女坐在外頭,但我無暇多看,只得用醫院照會系統迅速通知相關人員。

等我回到病床時,眾人都在往後退以預備電擊,「情況不會更糟了,是不是要有人去跟病人家屬知會一下?」「他們得要有心理準備。」不帶任何語調起伏,彷彿冷血是醫學院生的必修科。

我和兩位醫師走出自動門,對家屬確認過身分後講述大致情  況:「我們正在盡力搶救他的生命。」「什麼?」「我們正在盡力搶救他的生命。」兩位醫師解釋了四、五遍,病人家屬還是沒有聽懂─

─她其實什麼都懂,但她肯定沒辦法接受。

那一瞬間,彷彿我閱盡人世間的所有。

回到病床旁時,只看到兩胸焦灼的肌肉組織,已經有醫師在開立死亡證明,「民國一零八年五月十二日 22 點 42 分。」生與死的交界已然關閉,一片寂靜。

時間一直熬到交班時,一個聲音攔住了我:「呃,不好意思!」我轉身發現是今天的病人家屬,「可以找你談談嗎?」我們最後來到醫院地下一樓的星巴克,「母親節蛋糕今日還剩兩個,你們是母女嗎?要不要來一份?」我勉強擠出微笑搖手婉拒。

對啊,今天是母親節呢。

在座位上她問我:「這是我兒子,今年才剛從美國的大學畢  業,身高一米八,很帥的!」她對我展示手機照片,我實在是沒有心情聽。「可惜不在了。」「想想我會有這個兒子,還是去廟裡求註生娘娘的;後來老公去給人家算命,先生說他可是魁罡星託生,特地下凡幫我完成心願。雖然我不信這套,但或許真的是這樣吧!一轉眼他又回去了。」我意識到這是一個苦澀的母親節。

「你們真的有盡力搶救嗎?不是在責怪你們,而是……」她有些哽咽,「媽媽妳有聽過有人說:『每次再見都是緣分』嗎?今天一位病人過世了,是我們沒有救活,其實我常常會想,為什麼我們每一次盡力搶救,結果往往不是掌握在我們手上;每次明明就盡力了,有時候卻還真的阻止不了生命的離開。」我們一起步出醫院大門時,時間好像已經過了好久好久。

善良不容易,因為要踏過很多悲傷;醫者不容易,因為在風雨中仍要保持對於人世的熱情。

讓那位媽媽停滯不前的,可能是她欠了兒子一個道別吧!真正的離開是沒機會道別的,只是悄悄地在一個夜晚,披上尋常的大衣離開,再也沒回來;再多的明天,也不一定能走回從前。有些溫柔能夠一直凝視,但不一定能一直被你佔有,每一次的相遇與錯過, 終將成為往後的力量。我們都得練習在人世中保有一顆滾燙且柔軟的心臟,比起冷血,溫柔才該是我們的必修。

回望人間,行色匆匆;人會來,就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