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87)-我們與醫生的距離

【108年度第四屆《醫病心聲・新聲 徵文比賽》得獎作品每日分享】:一般大眾及醫護人員組前三名

第三名:何志明-我們與醫生的距離

父親癌末住院,飽受醫藥武器摧折,鼻胃管插入,讓他倍感不適

,面容清臞的他眼神幽微,彷彿求饒似地望著醫生……。

一大早主治醫師進房探視,先是噓寒問暖,輕撫父親肩膀,表現出視病猶親的舉止。隨後喚我到房門外,他專業地暗示核磁共振的縱斷面訊息,儼然在幫忙父親倒數計時。我暗想,意思是「快死了還是再死一次?」我不得不以焦慮的神色來表達孝道。

「病況會轉好一點嗎?」我問。

醫生嘴角抿起,「嗯,再看看……」刪節號,欲言又止地揚起白袍,忙著去別的病房。

敷衍也是醫術的一部分嗎?我情緒化地這麼認為。

只有開場白沒有結尾的對話,我實在無法同意。我知道醫生已經盡力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釋然,彷彿父親性命垂危前,醫師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等他闔上雙眼。我有些怨念,那一刻,我不太喜歡素白的醫袍,顏色跟病房天花板白熾燈光所散發的淒涼,是同一色澤,近似殯禮的色調,令人愁鬱。

凌晨兩點,隔壁床傳來下體對準尿壺清晰的澆注聲,好端端地尿完,倏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嘔吐,看顧的外傭大喊:醫生醫生!病患口中的鮮血,爆漿似地噴射。片晌,值班醫師踩著匆忙的步履奔至病榻

,病患不斷嘔血,醫生的白袍無法倖免,雪白的下襬暈染了鮮紅的色塊,病人因血管瘤爆裂,醫生將他速送開刀房。

各病房不時發生病情的緊急轉折,壓得醫師難以喘息。有些家屬

他們激憤的性情比癌細胞還要乖戾,有次我看到某位家屬因為母親病情惡化,遂在走廊跳腳咆哮,對著醫生惡言詈罵。但醫生只能保持鎮靜,按捺住皺聳的眉宇,持續以解釋接話。

醫生轉身低頭離去,身心俱疲,背影如同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那是一種醫師誓詞嗎?」我揣想著艱難的程度。

回到病房座椅,我猶如一個安靜的患者等待治療。我突然明瞭

,白袍裡的惶惑,跟六神無主的病家並沒有差多少。醫生沒有神奇的魔術棒,能夠瞬間妙手回春,把所有病患的餘生都治癒。他們肉身處在佈滿病菌的場域,值班、診治、急救,擔負起生死的責任。尤其重症病房,不治的生命一個個離開,就像損壞的電腦難以修復,反覆地開機、關機。他們也不想站在悲慟的家屬旁,語塞不知所措,彷彿打了場敗仗,一臉遺憾的模樣。在四目交會的時刻,他們還須學會適應病患與家屬的情緒,扮演慈悲濟人的菩薩。

即便醫生倉皇,也要懂得醫治自己。

醫生如陀螺打轉般忙碌,我們都想擁有他的時間,只得像是囚犯使用有通話時限的話筒,娓娓訴說病事,而這樣近的距離又何其遙遠

,卻是黑暗中一道渴望的光。

無能的夜闌,房內仍亮著罣礙的燈,沉睡的父親躺在久病不癒的床,在昏昧中醒來的我,伸手觸摸父親的臉,冰的。

醫生提醒過:「就是這幾天了。」

但我的悲傷,仍未準備好啊!我啜泣的哭聲失禁到難以控制,都是健保制度害的嗎?醫師的眼瞳已經佈滿血絲了,我連再詢問的勇氣都沒有。

還記得醫生跟我懇談過,他儘量避開死亡的主題,露出關懷的牙齒,感覺距離好近好近,還是很感謝他的幫忙。

我覺得,我們往往只注意到事物的本身,卻忽略了因事物而存在的關係。我們與醫生,即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