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119)-一個好醫生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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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芷廷-一個好醫生的模樣

 

甫開始行醫的幾個月，總是會遇到幾次挫折、近乎崩潰而自我懷疑的時候，慶幸心中總是有幾個楷模，會在谷底的星空發著光，引領著你堅持下去的方向。

那位小兒外科的主任在我心中就是如此。記得跟到主任的第一天，一位巨結腸症的弟弟沒有闌尾做造口，主任整個查房路上就數落了一番所謂”肚子裡沒東西”的醫師，再次起步前最後一句是：「你知道他們為甚麼拿掉闌尾嗎? 因為可以索取自費。」

每次主任感到忿忿不平時總是可以唸上個十分鐘，如果唸五分鐘，一定是他還要去看更會令他生氣的東西，包括他所謂「不成熟的小兒科住院醫師、小兒ICU的護理人員、小兒麻醉科、或是台灣二流的醫學中心環境」。

第一個刀日當天有九台刀，晨會完進刀房時，明明手術台上在開的是小刀，主任卻不太平靜。「住院醫師有在看數據嗎？Gas pH 6.1耶！甚麼都沒看就給他打化療？」簡單來說就是一個有肝臟腫瘤的孩子，六個月大，腫瘤的大小在X光上看起來將近有身長的三分之一，很大。化療打完不久，那個腫瘤爆炸了，大出血，在我進刀房的當下，那個小孩應該正在ICU被CPR。然而孩子那樣的情況也不能馬上手術，所以十點多，刀房依舊開著原本預定的幾台疝氣刀，主任說，那個小孩等一下送急件，可是要用絕急的態度開，他跟著全刀房的人講著，講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的感動是從那時開始的。

即便一邊掛心肝臟小孩(暫且這麼稱呼他)的生命徵象，面對手術台上這台再尋常不過的疝氣手術，主任依舊用一樣的耐心，每個動作都精準到位，一邊如往常地教導住院醫師、也如往常地喝斥住院醫師哪裡的小動作不對、怎麼講過了還是做不好。

主任說：「沒有病人是進來讓你當練習的，If you don’t feel guilty, go ahead! But if you feel guilty, learn more. 還有，小細節。為甚麼台灣人打棒球總是輸日本人一點？細節！每台刀都會有併發症，或許p value是0.05，小刀的時候沒事，在大刀就會被放大。」主任看向學長「所以住院醫師！連消毒都消不好，碘液倒不夠、推車沒推到手術檯邊，併發症就是這樣出來的你知道嗎！」主任平常就是這樣碎念的。

這是那天十一點多，在兩台疝氣刀之間碎念的內容。可知，眼前小小疝氣的病人、和大出血的病人，主任開刀的態度都是一樣的，每台刀對病人來說都一樣珍貴啊！

我想起自己小學六年級，曾經在聯絡簿的日記寫下：不因大事而認真、不因小事而隨便。好一段時間沒遇到一樣執著的人，而主任的執著遠遠超越我。

總算，十二點多，肝臟小孩被推進來了，旁邊圍滿了人，光是麻醉科就十二、三個，當時的我只有站在遠遠門邊看的位置。

真的很急很急，因為他不能在刀房待太久，會很危險，所以管路、監視器、備血、墊單、消毒幾乎同時下—-以往消毒都要等麻醉科弄好才能開始的。都消好了，麻姐還在想要打A-line(動脈導管)，主任：「不要再弄了！病房打三個小時都沒上了！你們為甚麼還要試！不要再試了！不是說是絕急嗎？It doesn’t do any help, OK？」連英文都出來了，我看著麻姊瞪大眼睛看著小孩的手腕、遲疑了三秒才收A-line的東西，畢竟生命徵象不穩、沒有A-line直接開刀真的很可怕，但很明顯主任看過更多更可怕的場景，而這個麻姊沒有。

很快地住院醫師、總醫師和主任都刷上去，開始鋪單，小單、中丹、大單、大洞巾，就要畫標記的時候—-「你剛剛手是不是伸過來了….」總醫師頭抬起來看了麻姊。可能是調管路太大力，從單子底下伸太出去，碰到了無菌區。「你們麻醉科都是怎麼搞的！」主任用未曾達到的音量喊著，世界安靜了一下，裡頭將近二十個人都僵住了一秒，主任也是，「重消！」主任喊。總醫師扯掉了大單，我遠遠看著剛剛那個麻姊，我相信她的心裡、一定比被主任的小單甩到的我、還要驚恐一百倍。沒錯，站在門邊的我直接被手術台上主任甩開的小單丟到。

更讓我懾住的，是主任罵了第三句「不是都說了是絕急刀了嗎！」就沒有再多說了，很不像平常生氣總是碎念一堆的主任。那個聲音聽起來幾近哽咽，一種我要拯救眼前的小生命！但世界卻跟不上我的腳步的無力感，說不出更多話了。

這真的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感受到刀房裡所有人是一個團隊的感覺，每個人都做一部份的事，都很重要、都很多細節，所有的細節都達到了，才能開好一台刀，才能救一個人。

後來的故事大概就是，肚皮一打開，9公斤的他就噴了近一公升的血，血壓瞬間從140掉到70幾，塞了幾塊止血棉壓迫，趕快關肚子，趕快送回ICU……。

要救一個人，需要好多的知識、好多的領導、好多的當機立斷、好多的細心耐心，還有好多、對於一種信念的堅持。每當在值班的夜晚、在公務機接連響起、在體力快要耗盡、在一個又一個病痛的生命面前，暗夜星子的光芒總會在我心中亮起，即便距離醫學汪洋的彼岸還有重重難關，在成為一個厲害的醫師之前，我永遠會記得，當一個好醫師，像主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