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93)-求死的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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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峻銘-求死的哀求

外科加護病房裡,大部分的病患都有強烈的求生意志,但就在我工作的第三個年頭,我遇到了一個「求死」的年輕男性。

國中時期發病,小誠與他的兄弟姊妹都有同樣的問題,唯獨小誠,開完刀出現了腸道反覆穿孔的嚴重合併症,腸胃道歷經了大大小小的手術,但都以失敗收場。

小誠很樂觀也很善良,他告訴我:「至從腸道出現問題,我就沒有再從嘴巴吃過東西,我家是開便當店的,如果我有一天可以吃東西了,你要陪我把所有口味的便當都吃過一輪,哈哈哈…」每當我要幫他進行傷口換藥時,都要鼓足勇氣,因為總是會被肚皮上各式各樣的傷口給震懾住,而我照顧他的時後,他也不過二十歲。

小誠也是個樂觀、孝順的孩子,他稚氣的臉龐總是掛著大大的微笑,好幾次我都忘了他肚子上密密麻麻的傷口,他常常告訴我:「有時候真的很想放棄,但想到爸媽為了照顧我,同時還要賺錢養家,他們希望我不要放棄,我不想讓他們難過。」在第一次手術後,過沒幾天手術失敗了,父母哭的傷心欲絕,孝順的他決定再給自己一次機會,於是動了第二次手術,幾天後一樣失敗了,他告訴父母他不要開刀了,媽媽情緒崩潰的說:「我從小把你救到大,怎麼可能說放棄就放棄!」於是他又同意動了第三次手術,而不出所料的,又失敗了。

有一天,他把家人們都趕到病室外,他一手握著我的手,一手握著主治醫師的手,他對著主治醫師說:「你們可以放過我嗎?我又痛又折磨,可以讓我舒舒服服離開嗎?」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小誠哭,在這個以搶救病患生命為目標的重症單位,聽到這一席求死的哀求,很難形容我內心的激動,而我的耳邊也傳來,躲在門旁偷聽的小誠父母,崩潰的哭聲。

我扶起小誠的媽媽,告訴她:「小誠很孝順,不希望你們擔心難過,但是孩子成年了,要聽聽孩子的聲音,畢竟所有的病痛都是他在承受,我們一起討論、選擇一條對小誠最好的治療方向好嗎?」透過不斷的關懷、陪伴、傾聽等,最終達成了不再開刀的共識,以讓小誠舒適為目標,而之後也就轉出了加護病房。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小誠的姐姐寫的,信中提到,弟弟走了,弟弟有特別交代要寫信給我,謝謝我願意聽他說故事,逗他笑,更重要的是幫助他舒舒服服的離開,期望我以後可以幫助更多像他一樣的病患。

很多時候,病患承受著不可逆之疾病造成的痛苦,出現情緒低落、無望感甚至憂鬱,常常是因為家屬放不下,而病患不希望家人難過,而選擇積極治療,因此活在痛苦的惡性循環中。

「醫療共享決策」一直是我很喜歡的溝通方式,尤其運用在末期、不可逆疾病之病患更為適合,每個病患有不同的背景、需求,透過雙向的溝通,除了病患、家屬、醫師、護理師,視需要照會不同的專業醫療人員,如:社工、安寧共照師等,共同討論出最適合病患的治療方向,而在這樣子互動的過程中,也讓我自己不斷的成長茁壯,我會一直記得小誠跟我說的:「期望你可以幫助更多像我一樣的病人。」

謝謝小誠及他的家人,給我上了很珍貴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