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佳文天天看(15) 當醫師就是家屬時

當醫師就是家屬時

夏效中

 

我沉重地宣布：「○○○先生因突發胃內血塊嗆入呼吸道引發窒息併呼吸衰竭，雖經插管急救一小時仍然無效，已於今晚11點50分過世。」話一說完，我已哭倒在床邊，因為身為主治醫師，○先生不僅是我的病人，更是我摯愛的岳父啊！望著一旁的岳母、妻小和小舅子夫婦，內心百感交集悲傷不已。面對突發的死亡，家人們感到既驚愕又難以接受，甚至聯想到是否有醫療疏失，但為自己岳父治病，更加竭盡心力，豈容有醫療疏失發生。我兼具醫病雙方的立場，又該如何自處呢？

 

岳父近年罹患失智症，思緒和行動都遲鈍許多，最近因右手帶狀泡疹引發神經痛，常服用止痛藥，周日傍晚，岳母打電話來說岳父在家吐血，我和妻子，小舅子趕到探視，只見岳父嘴角有血漬，臉色蒼白，意識尚清楚，但血壓脈搏已測不到，身為胃腸科醫師，馬上診斷是急性上腸胃道出血併發休克。經救護車送至我們醫院急診室，檢查血紅素只有5.3（正常是13），立刻打點滴和輸血。我也緊急替岳父做胃鏡檢查，果然在十二指腸有一個大而且深的潰瘍急性出血，我盡力且費時地經胃鏡用止血劑和止血釘治療，終於能把出血止住，此時血壓也稍回升，意識亦清楚，隨後住進加護病房，繼續輸血及藥物治療。胃鏡做完後，岳父腹部鼓脹，疑似潰瘍還併發穿孔，緊急照了X-光，證實是潰瘍穿孔。我把整個病程發展向全家人詳細說明，大家都清楚岳父的病情危險。此刻已是凌晨一點多，我急電同學也是外科主任的陳醫師，排定緊急手術，我先親自為岳父插上鼻胃管減壓引流，並注射抗生素以預防腹膜炎和細菌感染，所幸生命徵象穩定，陳主任也盡力以腹腔鏡手術將潰瘍穿孔處縫合，術後在加護病房觀察一天，情況穩定，血紅素上升至11.2，遂轉至普通病房，全家人都很感謝陳主任的照顧。術後第三天下午，我去探視岳父，他還對我慰勉有加，但又有解黑便，擔心潰瘍復發出血，再加強潰瘍和止血的藥物治療。不料晚上七點多，小舅子從病房緊急來電說岳父已在插管急救，我急電陳主任趕赴病房，得知插管時呼吸道內有血塊，應是嗆入窒息所致，我也把病情惡化和急救過程詳細地向家人們說明。

 

當患者病情無預警地惡化甚至死亡時，不時見到醫病雙方立場對立，甚至對簿公堂，醫病雙輸。行醫多年，總要求自己充分了解患者的病情，願意花時間向病人和家屬誠懇地解說並盡力醫治，對其困境也感同身受，患者和家屬幾乎都能感受到醫者的用心，醫病之間有良好互動自然產生互信；即使有嚴重的併發症，我也勿須隱瞞真相，甚至唬弄家屬，醫病雙方總能齊心改善患者病情。或許患者不幸死亡，我也會和家屬互勉「盡力了！心就安了！」

 

岳父的病情原本轉危為安，最後卻急轉直下而過世，過程中我竭盡一切醫療資源，努力做好醫療團隊和家人們的溝通橋樑，家人們雖然哀傷甚至質疑，但也漸漸釋懷，妻子也對我表示支持。這天在護理站碰到陳主任，我以醫療團隊和家屬的雙重身分，趨前堅定地握住他的手，「醫病和諧」的心意已不言可喻。岳父的生命雖已終結，而我對「醫病和諧」的信念卻將歷久彌新。